電影《活著》(1994)改編自余華同名小說《活著》(1993),富貴的苦難,小說版本較電影更為極端,但余華同時作為電影編劇,或許自有其視覺表現或者現實政治環境的理由。

  活著的對立面,不是苦難,而是死亡。福貴早年嗜賭,家產全數敗光,父親被富貴活活氣死;母親因病去世;兒子有慶,意外被車撞死;女兒鳳霞,產後大量出血而亡。(小說中,富貴的苦難更具戲劇張力,父親不慎從糞缸上掉下摔死;母親因病死亡;兒子有慶,為縣長夫人獻血,抽血過多致死;女兒鳳霞,產後大量出血而亡;妻子家珍亦因病而亡;女婿二喜,被水泥板夾死;唯一的親人外孫苦根,也因吃太多豆子,撐死)

  余華曾高度評論富貴的生死觀,「富貴,是我見過,最為尊重生命的人。他的遭遇,使其擁有比別人更多的理由求死,但他仍活著。」。

  活著即是為了活著本身,而不是其他,若面臨威脅,必須傾全力抵抗死亡。富貴與春生在國共內戰戰場上,親眼目睹戰友老全中彈身亡、部隊殘兵集體凍死,兩人相視而言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「春生:咱們得活著回去
             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富貴:回去了得好好活」


  苦難是人生的本質,活著即是高貴的情操。《活著》談的苦,近似於佛教八苦,「生、老、病、死、愛別離、怨憎會、求不得、五陰熾盛」。因此,「好死不如賴活著」、「阿Q精神勝利法」皆非富貴生的意志,「苦難」串聯起富貴整體的生命經驗,必須從歷經苦難,走向放下我執,明心見性,克服求死的衝動,戰勝死亡。

  同情先於道德判斷。余華曾言,「作家的使命不是發洩,不是控訴或者揭露,他應該向人們展示高尚,這裡所說的高尚不是那種單純的美好,而是對一切事物理解之後的超然,對善與惡一視同仁,用同情的目光看待世界。」。

  《活著》故事始於1940年代,歷經國共內戰、大躍進、文化大革命等顛覆性的政治運動,善與惡之間的邊界,至此已失去恆常的判準,富貴努力適應「新中國」,建構起如何活,活得好的想像。

  人民公社食堂的廣播聲,隱喻著集體精神作為社會秩序基礎的正當性。有慶於人民食堂中與其他小男孩產生衝突,對方家長指責有慶的行動是破壞秩序,違反秩序者,即是反革命份子。此言,旋即觸動富貴對於「正確活著」的想像,只能當眾打孩子,以此證明自身是集體秩序的捍衛者。

  爾後,富貴為樹立積極參與集體事務的家庭形象,堅持讓有慶參加區長巡視活動,最後竟成了有慶死於意外之日。此前歷經龍二地主身分,被批鬥槍斃而亡;文革後,修正主義立場者遭受肅清,春生、鎮長成為走資派,春生太太自殺等事件。富貴作為家道中落的貧民百姓,僅能亦步亦趨的接受,自然秩序與人為秩序複雜交錯形成的命運安排;並在屢次道德失序、價值混亂中,重新理清活著的路。

  鳳霞與二喜結婚當天,村民齊唱婚禮歌。

  「天大地大不如黨的恩情黨;爹親娘親不如毛主席親;千好萬好不如社會主義好;河深海深不如階級友愛深;毛澤東的思想,是革命的寶;誰要是反對他,誰就是我們的敵人。」

   爾後,鳳霞生產時,死於被紅衛兵佔領,無醫師、無有效醫療資源的醫院。
  
  《活著》以特殊的歷史時期,凸顯人生三元素「活著」、「苦難」、「死亡」,所共構的極端生命經驗,卻也是普遍的存在狀態;「文明」的發展進程,克服自然偶然性的「無常」時,現代社會亦創造不可悉數的人為「無常」,從而創造不同形式的苦難。

  《活著》並未妄言該怎麼活、活得如何,才是好、苟且的活,還是為了價值而亡,只求在面對「無常」時,能夠同理的理解他人與自身的「無常」,並抽離於「無常」,獲取非樂觀,非悲觀,無執念的自在。

 

文章標籤

小讀工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